飞墨化云

前文：1，2

　

第三章

　　埃德蒙·唐太斯。

　　嗯，就算没有这个直接一上来就自报家门的重要线索，他也认得出来。　

　　……肯定认得出来，只不过，在认出来、确认身份之前，得相当郑重地自我怀疑一下才行。

　　成为英灵的时间，即使再加上生前的岁月也十分短暂，但天草的种种经历可用沉重来形容，经由多年沉淀，已将他本就沉稳的性格打磨得更显稳重。

　　他遇到再奇怪的事情，也不会让情绪轻易地显露在脸上，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是见到了又一个“埃德蒙·唐太斯”而已——不将震惊露于表面的Ruler心里莫名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奇怪，且完全不符合实际的念头。

　　掩饰得再好，也无法将他猝然之间的呆愣当做没有出现过。

　　激动而欢喜地扑到他面前的年轻人有着黑色微卷的头发，被阳光晒得格外健康的褐色皮肤，金色的明亮的眼睛也将只属于大海的明媚与宽广带到他的身前来。

　　所以才猝不及防。

　　甚至险些控制不住，说出类似“你真的是埃德蒙·唐太斯？”这样毫无意义的话。

　　“神父阁下，真是麻烦您了！”

　　“神父阁下，神父阁下？能请您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难道我是在做梦……”

　　“啊！怎么可能，如果是梦，我怎么会感受到如此真实的温暖呢？”

　　因为那短暂的错愣，身为英灵的天草，犯下了他在遇到“埃德蒙·唐太斯”的第一个错误。

　　他让他用手掌一把包住了自己的手。

　　虽然在包住的刹那，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很没有礼貌的年轻人迅速缩回了手，转而小心翼翼地窥探他只有一片空白的脸。

　　窥探完，年轻人似是很羞涩地咧了一下嘴：“嘿嘿。”

　　天草：“……”

　　手背上还残留着未消的温度，因为年轻人的体温很高，就像太阳一般，要把自己的热量倾撒到冰凉的他人身上。

　　天草对于这样的感觉——准确地说，是这样的触碰十分陌生。以至于顿了半晌，他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隔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然后，他就看到了。

　　年轻人正无比紧张地望着他，神色如临大敌，甚至在发现他盯着手看了半天之后，更加紧张地把手掌往自己的裤子上使劲擦了擦，但擦了几下后，又冷不防迷茫了一下。

　　大概是误会自己手心的汗水让这位尊贵的神父感到嫌弃了……不过，他的手心里并没有汗啊？

　　天草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的心里，似是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丝哄骗老实小孩儿的愧疚感——不，怎么可能呢？

　　表面没有任何异样，天草格外从容地开口：“没关系，情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我们边走……边说？”

　　“好的！”

　　不用说，这个明显既天真又单纯的年轻人一口答应，连点怀疑都没有，就紧紧跟在了神父阁下的身旁。

　　迦勒底内部的狭长通道都是纯白的色调，构成通道的墙壁、地板在年轻人看来，也显得格外新奇。

　　他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连着几次差点踩到前面的天草的鞋，幸好踉跄了几下，并没有踩到。好奇之心愈加浓郁，年轻人望了半晌，憋了半晌，终于憋不住了。

　　“这里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神父阁下！”

　　明明眼前什么特殊的事物都没有出现，却硬是被这年轻人夸张的表现弄得仿佛凭空开出了花儿似的。

　　天草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将快要显露的笑意压了回去，神情还是极为平静的。

　　“啊呀，路上其实没有什么，还没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哦！好的！我跟着您就是了。”

　　担心话说得太多让神父大人不喜，纵使心中的好奇都快满得溢出来了，年轻人还是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把嘴巴合上。

　　啊，不能遗漏掉这个细节。

　　许是因为莫名其妙就从船上到了这里，又经过了一番挣扎，年轻人的短上衣破破烂烂，还光着脚踩在光滑冰凉的地面，一步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天草当然更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终于领着控制住了嘴却没能控制的年轻人光明正大地走进了监控室，果不其然，里面一片混乱。

　　“什么出现了熟悉又有些奇怪的灵基反应那反应还是应该在特异点的岩窟王的！”

　　罗曼医生和达芬奇的声音在嘈杂喧闹之中最是高昂，显然，医生和达芬奇先……小姐已经被发生在迦勒底内部的奇异现象震惊到了，正匆忙地进行探查。

　　“如果是岩窟王，那特异点陪着立香他们的那个是怎么——嗯？咦？天草？”

　　忙晕了头的指挥官猛地回头，目光正对着的就是一张仿佛在礼节性微笑的脸。

　　“对不起。”

　　涉嫌保管室圣杯夺窃（未遂）案的嫌疑人Ruler先生，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之中乖乖地举手了。

　　道出这三个字时，连愧疚的表情都没有象征性地挂上的天草态度从容地说：“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事先真的没有想到。所以……”

　　“我选择自首。”

　　他终于把一点点的遗憾——等等？遗憾？！——摆到面上了。

　　“……”

　　“……”

　　“……啥？！”

　　“原来突然多出来的这个缩、缩水了的岩窟王，是你搞出来的事啊天草先生！！！”

　　综上所述。

　　在被拖进隔音的会议室交代详情之前，天草额外回头，往身后看去了一眼。

　　因一个“意外”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已经被工作人员们包围了。

　　给他毛巾，给他热水，给他找来了拖鞋……哦，最应该的是带他去休息室稍作休整，好好地歇息一阵才对。

　　猝然间受到这个待遇的年轻人也许会惊慌失措，但这也不奇怪。

　　天草就是想到了这点，才会带着意图是安抚的微笑回头再看他。

　　可是。

　　他真的没有想到。

　　被包围着的年轻人虽然是有些紧张，但是，他穿着不那么合脚的拖鞋，毛巾盖着乱糟糟的黑发，从毛巾底下露出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排除一切紧张和慌乱，无比坚定地望向前方。

　　他直直凝望向天草。

　　在眼里映入神父在一瞬的惊讶后，笑容略微凝固的古怪神色后，这个心灵如太阳般毫无阴翳的年轻人仿佛从他那里得到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隔得有些远，所以没有大声说话。

　　他只对天草露出了大大的、灿烂的笑脸。

　　……

　　这下子，倒是怀着安抚之心的“神父”，反过来被这个纯粹至极的笑容给安抚了。